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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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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見到韓弦端第一面時,我便覺得他甚是好看,後來還與何岑探討了一番,一致覺得比之潘安也不誇張,但是之前我一直只是覺得賞心悅目,今日不知為何,感到心緒也為他牽動。

何岑捏捏我的手,向韓弦端笑道:“讓小晚與你說罷,我和步雲先回去啦。”

我還未反應過來,何岑已經拉著秦乾跑開了,他們做的這般直接,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,正好見他左手似乎是拿著東西,便問道:“可是筆墨買回來了?”

韓弦端走到我面前站定,垂眸看我,笑道:“小販過一會兒送過來,我給你帶了另外一件禮物。”

聽到有禮物,我瞬間振奮起來,忙道:“快給我瞧瞧。”

韓弦端將左手伸到我面前,托著一個暗色木盒,道:“打開看看。”

我沒來由地緊張了幾分,鄭重地掰開鎖扣,將盒蓋掀起,只見裏面放著一條手鏈,手鏈如網狀,似玉質,卻是軟的,通體都是暗紅色,其中有流光隱隱,一看便知非凡品。

我擡眼看韓弦端,問道:“這是?”

“這是雙絲網。”韓弦端取出手鏈,道,“我給你戴上。”

我伸出右手,韓弦端道:“系左手上罷。”

雖然左腕上的疤被我用帕子遮住了,但是到底是不美觀,所謂女為悅己者容,我實在是不願意將這道疤露在他的面前,便拒絕道:“右手罷。”

韓弦端沈默一瞬,然後不由分說地牽起我的左手,將雙絲網纏了上去,在他強行拉我左手的一瞬間,我心裏忽然一陣厭惡,但是雙絲網纏上之後,我立刻覺得也沒什麽,若不是我一直不喜歡別人強迫我做不想做的事,我差點都要以為那陣厭惡沒有出現過。

我將左腕舉到眼前細細察看,只覺得這個雙絲網甚是神奇,難道能夠平定人的情緒?

“此物能夠保護你,此番中元返鄉,有它保護你,我能安心許多。”韓弦端道。

我雖對雙絲網來歷有些好奇,但是韓弦端既沒有解釋的意願,我便不再多問,而雙絲網是寶物,這是毋庸置疑的,我便笑道:“多謝華彌!”

韓弦端笑著摸了摸我的頭,我只覺心中沒來由的一陣悸動,不覺“咦”了一聲,韓弦端聞聲,問道:“怎麽了?”

我擡頭看韓弦端,明明方才他送我回來還很正常,為何我現在卻覺得他大不一樣,具體哪裏不一樣,我又說不明白,反倒自己害羞起來,搖了搖頭,道:“無事無事。”

“今日也累了,我送你回去休息罷。”韓弦端道。

我答應下來,卻在臨關門的時候,忍不住喊道:“華彌——”

韓弦端回頭,問道:“怎麽了?”

我一時不知如何說出口,可能因人非草木,我雖忘記了過往的事,但這段時間韓弦端這般真心待我,我約莫是動心了,不然面對此時這樣短暫的分離,我怎會心出不舍。

“小晚?”見我不說話,韓弦端又道。

我擡頭沖他笑道:“我是覺得,輪回之路與你相伴,我很是幸運,也很是開心。”

說完這一句,我心中驀然輕松許多,滿滿都是歡欣。

韓弦端楞了一瞬,忽然擡步走到我面前,我還未反應過來,已被他擁進懷裏,在這一瞬間,我覺得這個懷抱甚是陌生,轉而想到自己失去了記憶,便釋懷了。韓弦端抱的很緊,我想了想,也伸出手臂環住他的腰,順手拍拍他的後背,以作安撫。

韓弦端沈默了許久,才在我耳邊悶聲道:“小晚,我覺得這就像是夢。”

“這自然不是夢了。”我笑道。

韓弦端也跟著笑了一聲,緩緩松開我,雙手放在我的肩頭,眸色沈沈,細細地打量我,我猜想應當是前段時間太過冷淡,今日忽然的熱情讓他不習慣,正想著如何安撫於他,韓弦端喃喃道:“即便是夢,也無所謂了。”

我笑道:“都說了不是夢,要我如何證明給你看。”

韓弦端含笑點頭,道:“我信你,你也放心,我定會拿到同心草。”

之前我擔心不同心,如今看來,倒是自己多慮了,不過我不知道韓弦端究竟要用什麽法子,到底心裏不放心,忍不住叮囑道:“你萬不可冒險。”

韓弦端沈默一瞬,然後答應了下來,因著這一瞬,我的心不由懸了起來,只是看他模樣,恐怕不會輕易聽我的勸,只能內心打算著多留心,若是哪天他要去取草,我定要跟隨在左右才行。

自從這日與韓弦端互訴衷腸之後,後面每日我都想與他相見,只覺得在一起的時光怎麽都不嫌多,不覺日月如梭,轉眼便到了七月十四。

晚霞漸漸消散之時,我收拾好自己,走出院子,將門牌摘下,別在腰上。據無常鬼說,門牌會給我們指引返鄉之路,因此需隨身攜帶。我剛關好門,秦乾也走了出來,他將一張布條遞給我,道:“這是唐正的埋骨之地和牌位所在,此番便拜托你了。”

我點頭,道:“你放心。”

話音剛落,韓弦端和何岑也走出了各自的院子,我們四人一同走出自殺小巷,一邊閑聊,一邊匯入鬼群,向城門口走去。

大家都在聊著天,熙熙攘攘的,好像人間過年一般,趕著回鄉與親人團聚,雖然親人們再也無法看到我們。

我卻有些迷茫,不知家中人如今可脫罪了,更不知該如何去教訓崔未晞。

“你在想什麽呢?”韓弦端碰了碰我的胳膊。

我回過神,不欲讓他擔心,便道:“初次回鄉,心中有些忐忑,不知凡間如今是什麽樣了。”

秦乾道:“你們死了不過三月,親人們可能還在難過,你們回去之後,記住不要因此逗留太久,務必要在明日子時之前回到埋骨之地,屆時門牌會帶我們到東海度朔山。”

我們都順從地點頭。在不夜城裏的這段時間,對於冥界規矩我也知道了不少,比如中元返鄉的鬼魂再回冥界時,便不能入初入冥府那般走黃泉路,而是先去度朔山,從桃都入口直接回到忘川的這一邊。桃都入口每年只會開啟一次,若是誤了時辰,便會成為孤魂野鬼,運氣好的話,游蕩一年再回冥界,運氣不好,可能就此消散無影。

我心裏牢牢記著時辰,跟著鬼群,終於出了不夜城。

城門外與我第一次見到的模樣大不相同,原本城門外是一大片空地,過後便是忘川河,此時我卻置身一處巖洞中,面前一棵參天大樹,我們只能看到根莖,見不到頂,十殿閻羅的巨大幻身高高圍在周圍,垂頭看著我們,面目兇狠猙獰,我不自覺縮著脖子,生怕自己哪裏做錯了,被閻羅一掌打進了無間地獄。

韓弦端擡頭看著樹,有些激動道:“早聞東海度朔山上的大桃樹蟠屈三千裏,枝丫東北處便是鬼門,看來冥君已施法,將不夜城出口搬到了這裏了!”

我不禁咂舌,雖說冥界沒有具體地域,可是我死後,行不過多久便來到了不夜城,潛意識裏便覺得冥界當離大宋不遠,卻不料轉瞬便來到了遙遠的東海之外,我擡頭看向那十位閻羅,不禁對仙術有了些向往。

桃木下是十幾個鬼差並排擋在前方。我們排著長隊,往他們那邊去登記,在十殿閻羅的註視之下,所有的鬼都老老實實地等待著,秩序分外嚴明,因此做事比平日裏倒快了許多,我很快便來到了一個鬼差面前。

鬼差擦了擦額間的汗,顫顫道:“門牌,姓名,故裏。”

我模仿著旁邊隊伍裏的人,將門牌放在鬼差面前,道:“慶元府江氏非晚。”

我猜這十殿閻羅的幻身給鬼差的壓力要更大一些,因為這鬼差哆嗦著手拿起我家中門牌,正要施法,卻半晌沒動靜,這時不知哪一位閻羅清了清嗓子,登時將這鬼差嚇破了膽,門牌也不意外地滑落出去,在落地之前,被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接住。

“東方先生?”我驚訝不已,沒想到竟這麽巧。

東方衍直起身,淡淡地看了我一眼,點了點頭,然後右手輕輕點在門牌的中心,我感覺身體一輕,垂頭看去,竟然依稀見到了身後的韓弦端。

韓弦端也詫異不已,伸手來抓我,卻徑直穿了過去。

前面已經離開的鬼都看向我,他們似乎在說什麽,開始我只能看見他們的嘴開合,卻聽不見聲音,我心中慌亂不已,忙問東方衍道:“東方先生,我這是怎麽了?”

東方衍從微微楞神之間回過神來,他擡頭看向上方的十殿閻羅,我也跟著看過去,只見其中一位閻羅咧開血盆大口,露出一個恐怖的微笑,微微頷首。

東方衍得到了指令,微閉雙眼,擡手作劍訣印,登時一股靈氣從他身上迅速散去,前方通過的鬼都變成與我一般的半透明模樣,這時我聽到那點頭的閻羅像中傳來悅耳女聲,帶著些笑意,道:“恭喜你大道得成。”

東方衍面上沒有多少欣喜,反而覆雜萬分,他擡頭看向閻羅,怔怔道:“我……”

另一個閻羅像裏傳出一個溫和的男聲,聽著也頗為年輕,道:“小衍,這趟差使完後來九殿。”

東方衍俯身作揖,恭敬道:“是。”

我不由咂舌,據我所知,十殿閻羅都是漢代之後飛升的,而閻羅像竟然稱東方衍為小衍,難道這閻羅像後其實有更高的神在看著我們?九殿是平等王的冥殿,平等冥君正是時兮神女,莫非方才說話的女子就是她?

不等我細細思索,韓弦端也已經通過了審查,快速來到我面前,緊張地說道:“小晚,你沒事罷?”

說著牽起了我的手。

我一手回握,另一只手安撫地拍拍他的胳膊,道:“沒事沒事,這麽多神仙看著,能出什麽問題。”

韓弦端皺著眉頭,點了點頭。

這般檢查完,已經快到子時,十殿閻羅齊齊做法,桃木東北方鬼門關大開,一道瑞光將我們籠罩住,我被晃得睜不開眼,只覺得身體輕盈無比,似是被一陣風送上青雲,不知過了多久,耳邊忽然傳來鳥鳴聲,光亮散去,我睜開眼,發現自己已然來到了人間,正立在一塊小土包上。

墳頭在荒野上,周圍有不少鬼魂從土包裏冒了出來,我見他們甚是眼生,暗想這些鬼魂可能來自不夜城之外,是那些了卻執念,尚未投胎的鬼魂。

只是這數量也忒多了,我向四周看去,後知後覺地發現,這裏似乎是一片亂葬崗。

我驚愕不已,沒想到自己竟然被葬在這亂葬崗,連一座墓碑都沒有。

如此一來,我對家人如今的處境更是擔憂,只是我連墓碑都沒有,牌位更是妄想了,思來想去,只能向四周的鬼魂打聽了鄞縣的方向,隨著風往那裏飄去,好在魂魄輕盈,亂葬崗也不遠,我很快便來到了鄞縣裏。

韓弦端曾經說過我的父親是鄞縣知州,我便一路問著其他鬼魂,往知州府方向尋去。

此時已經是午夜時分,鄞縣裏家家戶戶前面都擺著火盆,裏面的灰燼都變成了銀錢出現在冥幣圈的主人手中,稀稀落落的鬼魂得到門神同意後,從門縫裏擠進去探望自己的家人。

尚在冥界的時候,我從未發現做鬼與做人有什麽區別,直到此時,當我真真切切地感覺到我已經不屬於這個塵世了。

飄了片刻,我來到了一處府邸前,府邸的牌匾上寫著兩個蒼勁大字:崔府。這不是我的家,我正準備繼續向前飄的時候,忽然從府裏閃來一道金光到我的袖中,我擡起袖子看,發現裏面多了幾個大金元寶。我不由再看向這處牌匾,實在找不到自己凡塵中有這一處的記憶,但是既然供奉與我,必然是我的故人,我去拜訪拜訪,也是應當的。

這家沒有貼門神,我徑直走了進去,袖子中元寶越來越多,我順著燒火的氣息,來到一處小院中,甫一看到院中那道身影,我心口不由一震,緊接著腕上雙絲網一陣灼熱,我不由驚呼出聲,忙收回目光,捂住手腕,劇痛這才減輕了許多。我有些詫異地看向雙絲網,一時不明白為何它會起這樣的變化,便是因為我看了那人一眼麽?

還是因為那一瞬的心痛?

我忍著痛擡起頭,見院中坐著的那人站了起來,朝我的方向看來,徑直穿過我,茫然地朝我身後看去。那人生得清雋出塵,面容柔和,只是臉色有些蒼白,身形消瘦,似是抱恙在身。即便是精神不佳,他仍舊挺拔地站著,簡簡單單的青衫卻被他穿出了仙氣,如果形容一個人好看與否,相貌占了三成,氣質可占七成,這樣的氣度容貌,本應當是極易讓人有好感的,我心中卻湧起一陣憎惡的感覺,正覺得奇怪間,只聽到一個少女輕柔地問道:“寧息哥哥,你怎麽了?”

我聽到“寧息”二字,已然知道這人是誰,韓弦端曾與我說過,崔未晞,字寧息。

沒想到我返鄉遇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崔未晞,真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,仇人見面,分外眼紅,方才他莫非也是感覺到我這個仇敵正在看他?

我和崔未晞都順著聲音看去,只見一名少女手上搭著一件鬥篷,緩緩走進了庭院。

崔未晞淡淡道:“無事。”

少女目光有些覆雜,她沈默片刻,覆又笑起來,一邊將鬥篷披在了崔未晞身上,一邊道:“寧息哥哥定是掛念江姐姐,身體才會遲遲不好,江姐姐若泉下有知,想必心中難安。”

我皺了皺眉,覺得這話說得甚是奇怪,若我知道崔未晞身體不好,理當欣喜異常才是。

崔未晞大約與我想的一樣,聽完少女的話,只是輕輕搖了搖頭,什麽也沒說。

可惜我是鬼魂之身,不能作弄他,不然定要這賊人好看。

我一邊惱恨,一邊準備離開,此時崔未晞開口了,道:“林臨回來了麽?”

我不由停下腳步,覺得林臨二字甚是耳熟。

少女小聲道:“方才回來了,碰了一鼻子灰,正氣著呢。”

崔未晞失笑,道:“罷了罷了,我去向他賠罪罷。”

我躊躇片刻,忍不住跟了上去。

崔府的裝飾不算奢侈,算是個正常的官宦府邸,我跟著繞了幾個回廊,看到一個白衣青年靠著護欄坐著,見到他的一瞬間,有紛繁的記憶湧入腦子,雖然模糊,我卻想了起來,此人是我三哥的摯友!

既是三哥的摯友,他怎會在我仇敵的家裏?

林臨正在無聊地化靈氣為針,刺穿面前的桂樹葉。

崔未晞上前道:“你又何必折騰樹呢?”

林臨回頭瞥了崔未晞一眼,沒好氣道:“我倒是願意去折騰你,可你看看自己,大夏天的還要穿這麽厚,比那些花草都不如。”

崔未晞聽到林臨這話,也不生氣,笑呵呵地走上前,坐到林臨對面,道:“此番是我錯了,不該讓你走這一趟。”

林臨冷笑:“你也別說這話,我若不去,你定要自己去,江愷那老匹夫恨不得將你扒皮抽筋呢。”

我不由得皺起眉頭,一面奇怪為何此刻能夠接二連三想起一些人和事,比如林臨,比如江愷,正是我爹爹;一面又不滿於林臨這般稱呼我爹。

聞言,崔未晞笑容微斂,垂著眼未說話。

林臨看他這模樣,嘆了口氣,道:“也不知是他江家前世欠了你的,還是你前世做了什麽對不起他江家的事,以至於現世這般互相折磨。”

崔未晞道:“是我害死了小晚,江伯父恨我也在常理之中,待到雪喬解開心魔,真人放他出來,江伯父心中想必能寬慰一二。”

我倒不曾想,他對著林臨還能承認得如此痛快,如此看來,韓弦端說他害我,倒不是冤枉了。只是他說的雪喬正是我三哥,我三哥怎麽會有心魔,又怎麽會被關起來?我苦苦思索,依舊想不起到底發生了什麽,反而覺得腦中紛亂一片,很多陳年往事接連湧入腦中,一時之間我只覺得頭痛欲裂,可是待我細細思索,卻又想不起具體的事情,只是他們提及的時候,知道這般是為不合理,那人是我故人。

越在這時,雙絲網越是不爭氣,一陣一陣灼熱襲來,讓我飽受煎熬,我實在是受不住,十分狼狽地退出了崔府,這才覺得好了許多。我此時已經十分不耐,伸手便去扯雙絲網,卻不想它如同活了一般,死死攀附在我的左腕上,就是無法取下,我扶額冷靜半晌,這才將自己從怒氣中抽離了出來,返鄉時間有限,我決定暫時不再管它。

好在這時我已經對家的方向有了些記憶,便順著路往前飄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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